蒋 敏
十年,我已经慢慢习惯了过着平淡的生活。
“最坚强女警”蒋敏:藏起心底的痛 留住生活的小幸福
十年过去了,5.12汶川特大地震始终牵动着亿万人民的心。对于蒋敏而言,一切终归平静,生活仍要继续。

   没人能想象一次灾难中失去女儿、母亲在内的10名亲人是怎样的痛。蒋敏——被称为“中国最坚强女警察”就是在这种痛中仍坚持在一线,去救别人的孩子、别人的父母,仿佛投身到更多的救援中就可以看到自己家人生的可能,“一切太突然了”,她不敢相信,“就像梦一场。”那一年,她太累了,多次昏倒在救援现场。

  十年过去了,5.12汶川特大地震始终牵动着亿万人民的心。对于蒋敏而言,一切终归平静,生活仍要继续。“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如今的蒋敏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她说儿子构成了自己幸福的点滴。

  记者在与蒋敏交流的过程中,她的声音始终很微弱,像是只有一丝气从喉咙中颤出。提及十年前的记忆,蒋敏的眼神有些闪烁、言语也变得哽咽。那不是回忆,永远不需要调取,是藏在心底的痛,一触就会揪心的痛。

 

  亲爱的儿子:北川也是我们的家,这里有你的姐姐和外婆

  一场大地震让世界知道了原本无名的小城北川。如今,老北川地震遗址仍在向世人讲述着逝者的悲伤,不远处拔地而起的新北川县城也在展现着生者的顽强,虽然艰难,但也势不可挡。就像蒋敏每次带着儿子回北川,脚下走的路是“过去”,手中牵的是“现在和未来”。

  “这里永远是我的家,是我生长的地方。”即使破碎,但那片土地有蒋敏的亲人和儿时的回忆。现在在成都市公安局反恐怖主义支队工作的蒋敏,每年清明节,她都会带上儿子重回北川。

  “北川也是我们的家,这里有你的姐姐和外婆。”看着女儿和母亲的遗照,蒋敏会轻轻地告诉儿子,这也是他的家人。

  天真烂漫的孩子还不懂得“失去”的含义,他只知道这是从不会见面的亲人。有时他会追根究底地问妈妈“姐姐和外婆去哪了?”蒋敏每次的回答都是“等到你长到爸爸那么高了,妈妈就告诉你。”她说,自己其实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和孩子讲述这件事,但她总觉得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长大了,就懂了吧!”

  我愿陪着你长大 你要陪着我变老

  女儿和妈妈的离开交织成了蒋敏对于汶川地震的所有伤痛记忆,而儿子的诞生也在构筑着她新的生活篇章。

  “儿子小时候盖的被就是他姐姐的。”那是蒋敏在怀女儿时外婆准备的,当时她还笑妈妈“还不知是男是女,就准备这种女生的小被子。”妈妈说,被子上都是星星和月亮,挺可爱的,小孩子用起来都一样。而这件外婆准备的可爱小被子,蒋敏的女儿和儿子都曾感受到温暖。

  提及母亲,蒋敏满是怀念。不论是儿时的记忆,还是长大后的照顾,“妈妈永远是最贴心的。”已经做了两次母亲的蒋敏,显然更懂得“母亲”二字的意义。

  有时回到家,工作一天的蒋敏也很疲惫,她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和儿子撒个娇。“儿子你好幸福啊,妈妈今天好累,好想让我的妈妈抱抱我,可妈妈找不到妈妈了,你每天可以在妈妈怀里撒娇,是不是很幸福啊。”下一刻,儿子张开小小的手臂,“妈妈,让我来抱抱你。”生活中太多这样的点滴,如今,家庭和孩子就是陪伴在蒋敏生活中最坚强的臂弯。

  “孩子很快就会长大,我能做的就是陪伴。”不能在儿子身上再有遗憾,这是她对女儿的亏欠。蒋敏说,在他成长的路上,好像是我陪着他长大,其实,也是他陪伴了我。这种快乐和小幸福,是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感受到的温暖。

  蒋敏赋予了儿子生命,儿子也延续了蒋敏的生活。

  让时间抚平一切 生活多点小幸福

  相对于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思念,一个女儿对母亲的追忆,十年,是那么微不足道。“在我心里永远有一种痛,就让时间一点一点的平复吧,现在就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多一点小幸福、多一点小快乐。”

  “生活就是一本教科书。”蒋敏感慨,很多课让你悲伤、让你欢乐,而这中间的感悟和体会才是成长的过程。蒋敏在人生的悲欢离合中深深地读懂着生活的含义,现在的她,看待问题更加平和,不急不躁,还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的呢?

  悲伤已去,生活仍在继续。对于未来的期望,蒋敏说,希望北川的亲人幸福的生活,儿子可以快乐健康的长大,在成长的道路上,妈妈始终陪着你,看外面的世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超越自己,也就是成功了。” 

 

记者:梁爽

视频:张雷 李雪南 潘剑 石昊鑫 郑重 陈锐海 荆宇琦

李弟燕
我告诉我的孙子,你要向你的爷爷学习,他是个英雄。
烈士遗孀:十年,与生活和解 在怀念中坚强
乍一看上去,她和公园中跳广场舞的同龄人没什么太大不同,但李弟燕自己清楚,健身对于她来说并不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5月的成都,迎来了一年中最舒服的季节,街边的树木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每天都有新的高楼拔地而起,但不管周遭如何变化,始终没有变的是这里的人骨子里对生活的热爱。清晨,人们仍像往常一样穿梭于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赶地铁、喝茶、摆龙门阵……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李弟燕每天早上都要干几件“雷打不动”的事——给丈夫上香、做早饭、然后到公园健身……乍一看上去,她和公园中跳广场舞的同龄人没什么太大不同,但李弟燕自己清楚,健身对于她来说并不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只有在健身时,我才是最快乐的。”

  从2008年到如今,健身的习惯李弟燕保持了十年。

  她说: “只有在健身时,我才能忘掉一切,才是最快乐的。”

  李弟燕的丈夫叫邱光华,生于1957年,是成都军区某陆航团飞行员,有着5800小时的飞行经历,也是我国培养的第一代少数民族飞行员。

  若是现在还在世,邱光华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只是这一切,都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中止”了。

  尽管已经过去十年,李弟燕仍清楚地记得当天丈夫接到任务时的情景。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在瞬间“撕裂”了汶川,作为陆军重要的空中突击力量,原成都军区某陆航团震后第3分钟就启动应急预案,所有直升机进入待飞状态,随时准备飞进灾区……

  邱光华原本并不在救灾人员名单上。按照飞行员管理的有关规定,还有11个月,他就将到龄停飞,到灾区救援是邱光华主动请缨。

  “他说汶川那一带地形比藏区还要复杂,我经验比较丰富,应该到最前线去。”李弟燕回忆。

  事实上,灾区的地形远比预想中还要复杂。在高山峡谷中贴着峰壁飞行,还要在狭窄江边寻找降落点,有时一股突然袭来的强气流,一根看不见的高压线,都有可能给飞行中的直升机猝不及防的致命一击。”与邱光华同处一个飞行队的彭德意还记得,从部队投入抗震救灾以来,邱光华几乎每天都要提醒大家:“沟里风向变化太快,一定要注意高度……”

  十年 从不曾遗忘

  5月31日12时,时任团长的余志荣发来指令——运送10名防疫专家前往理县。当天已经执行了两个架次任务的机长邱光华和副驾驶李月、机械师陈林立即做飞行准备。

  同此前的63次飞行一样,邱光华飞向地震灾区前,同李弟燕通了电话,李弟燕已经在家中准备好饭菜,准备下午丈夫回来后,全家人一块吃顿团圆饭。

  当天下午两点,李弟燕接到了一生中最揪心的一个电话,邱光华出事了。

  就在一小时前,参加汶川抗震救灾的51岁特级飞行员邱光华和他的734机组成员在返航途中,遭遇天气突变,不幸失事……

  李弟燕不相信,那天她守在电视前看了一宿电视,想从中得到丈夫还活着的消息,一天、两天……等了十年。

  和十年前一样,这个位于成都金牛区的普通公寓楼,几乎还保持着邱光华离开时的摆设。5月一到,楼下的三角梅开得正盛。听到门铃,两只名叫贝贝和雪雪的贵宾犬,还会习惯性地跑到门口迎接;窗台上几盆灿烂的三角梅在阳光下显得生机盎然,那是当初邱光华和李弟燕一块选的;卧室床上,放着一只小猴玩偶,因为邱光华属猴……

  唯一特别的,是整栋房子,只有一张与邱光华的合照,那是当初他和李弟燕结婚时拍下的结婚照。李弟燕说她不想离开这个屋子,就当丈夫仍是出去执行了一次很长的任务。“我不相信他就这么离开我们。”岁月冲淡了最初的伤痛,却也将一些记忆留在了原地。谈到丈夫的离去,即使已经过去十年,李弟燕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泣不成声。

  李弟燕告诉记者,从那天起,她养成了每天看新闻的习惯,她始终觉得,也许有一天,会从新闻里再次听到丈夫的消息。

  “我们要坚强地生活下去”

  生活仍在继续,李弟燕楼下不远处的茶馆,每天都有人在此喝茶品茗、高谈阔论。十年里,李弟燕的生活也在逐渐发生变化。丈夫离去后没过几年,她退了休;2011年,儿子邱峰结了婚,住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小区。有时她会到儿子家,帮忙照看孙子;但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到健身房健身,在大汗淋漓中,忘掉一切烦恼与伤痛。

  “他已经走了,我希望我们能够坚强快乐地生活下去,这也应该是他希望的。”经历了最初的痛苦,李弟燕和儿子都选择了要好好生活。“我要让自己的心情变好,要保持健康,要不然孩子随时都要操心我。”

  天气好的话,每周她会和朋友们相约去爬爬青城山,呼吸呼吸青山绿水间的新鲜空气。而最重要的是,她觉得在那里能离丈夫更近。“他是在山那头出的事,我在山这边,我们实际上在一起,他没有走远。”

  “我爷爷是个英雄。”李弟燕的孙子飞飞(化名)今年五岁多,正是最调皮的年纪。有时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小孙子会看着邱光华的照片好奇地问李弟燕爷爷的事。

  每当这个时候,李弟燕就会心中一暖,抱起孙子,告诉他:“你爷爷开飞机很棒,你要像爷爷一样棒。”

 

记者:孙冰洁 梁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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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源忠
安康家园的每个孩子,都是我的骄傲。
672个孩子一个家
安康家园这扇门,如今出入的人屈指可数。常年生活在小院里头的,仅剩5个初中生和6个照顾他们的“安康妈妈”。

  安康家园这扇门,如今出入的人屈指可数。

  常年生活在小院里头的,仅剩5个初中生和6个照顾他们的“安康妈妈”。人气最旺也要等到周末——其他43个孩子从寄宿高中回来的时候。再过四年,等年纪最小的孩子高中毕业后,小院将彻底人去楼空。

  这个在5·12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专门设立的家园,位于成都市双流区,曾经生活着672个在震中失去父母或家人的孤困儿童。他们把这儿当成“第二个家”,在这个“避风港”里疗伤,走出心灵的余震,重建震后的生活。

  十年间,长大的孩子一拨接着一拨走出家园的大门。他们把童年和青春期留在身后的院落,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轨道。有人参军入伍,有人走入大学校园,也有人忙碌在工厂车间的流水线上。不管去处如何,在园长胡源忠的眼中,这些孩子都“在或深或浅的伤痕上,开出成长的花”,“每个人都是我的骄傲。”

  “天都要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绵阳安县,地震发生,11岁的彭豪迅速从教室跑出来。

  之后,他没等来父母,却被前来接孩子的同乡告知,他的爸妈可能不在了。“没有看见人,反正我还是不相信,就一直等。”第二天,小彭豪等来带着噩耗的伯父。

  直到回村,他才相信这个现实。眼前的两座山合在一起,整个村庄都没了,连一块砖也看不见,全是石头。爷爷、奶奶、妈妈,还有两岁的弟弟,当天就在家,或许全在废墟之下。在外开货车的爸爸,至今仍杳无音信。“每次给他们烧纸,都是凭着大概的位置,找一个地方跟家人说说话。”彭豪完全不知道家人遇难的具体位置。

  一夜之间,原本无忧无虑的孩子,开始对未来产生莫名的恐惧。“天都要塌了,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也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

  在彭豪对前路感到“迷茫”的同时,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倡议专为四川震区孤困儿童设立一个安康家园。在山东日照钢铁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捐资建设后,安康家园于2008年5月18日在日照成立,并接收来自四川德阳、绵阳、广元、阿坝州等地31个县(区、市)的712名重灾区孤困儿童。当时他们年龄最小为3岁,最大19岁。

  一年后,安康家园从日照迁回成都市双流区,除去已经离开家园的高中生,当时仍有672名孩子生活其中。

  

  走出心灵的余震

  刚到安康家园,彭豪依旧对未知的将来充满不安,“也不知道家乡这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以后自己一个人怎么办?”他有很多心事想找人说,却不知道找谁,只能一个人静静地待着,“有些话要和最亲的人才能说。”

  当时安康家园有86位具备教育、心理和护理经验的“安康妈妈”,专职负责灾区孤困儿童的学习、抚养、教育。但彭豪“那个时候特别不信任阿姨,总觉得是外人”。

  在安康家园照顾了9年孩子的李书曼还记得,孩子们刚来时“有防备的感觉”。有时看彭豪心情不好,李书曼过去搭话,他却不吭声。他们的屋子也总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怕挨骂。“感情和信任是需要用时间慢慢培养的。”她给情绪低落的孩子自处的空间,等他们平静了,才走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聊。

  每逢父母周年祭,平时爱打闹的男孩子会变得“很封闭”——放学回来就躺在床上,话也不说,到了饭点,水米不进。对此,安康妈妈什么也不说,把这几个男孩拉到家园附近的田埂上,让他们在水沟旁给爸妈烧点纸,说说话,哭一阵,回来后就好多了。

  “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在他们不需要我们时,我们在旁边看着;在他们需要我们时,一转身就能找到人。”几乎每个受访的安康妈妈都认为,在震后的最初阶段,除了让心理医生进行专业的干预外,他们能提供给孩子的,就是陪伴和依靠。

  有段时间,一个宿舍的八个女孩儿轮着做噩梦,梦到地震,大家被吓醒,然后开始哭。安康妈妈跑过来,守在她们身旁,或者把孩子叫到自己屋里,娘俩躺在床上,开始“扯话题”——“梦见爸爸妈妈就是他们在想你了。”黑暗中,阿姨在偷偷抹眼泪,然后笑着说:“现在有我在这儿照顾你们,没关系的。”

  彭豪还记得,“跟阿姨聊多了,熟悉之后,心里有什么话也就自然说出来了。”

  之后,李书曼发现,原本不爱说话的孩子会跑过来,跟她分享学校里发生的事。有时他们把老师奖励的零食带回来,给阿姨留着,自己却舍不得吃。时间一长,年龄小的娃娃喊她“妈妈”,大点的则叫“李妈”或“阿姨”。比起一开始,彼此间的“距离要近一点”。

  

  “感觉她们其实挺累的”

  抚平心头的伤痛是困难的,但过好日常的生活也不容易,尤其是要同时照顾672个孩子。

  安康妈妈的一天就跟打仗似的,围着这帮孩子转,时间被精准地切成碎片。清晨五点半起床,督促他们洗漱、收拾内务、吃早餐后,再整形队列把孩子们送到附近的学校。回来后,洗衣服、晾被子,折腾完家务,太阳也就挪到正空,又到了接孩子的时间,周而复始。

  夜里孩子们睡下,她们还要时不时来到门外,趴在小窗上,借着弱光看大家踢没踢被子,等回去睡觉时,时间已过零点。

  照顾了近十年孩子,李书曼和同事们最怕娃娃生病。“每个孩子一年生一次病不过分吧,600多人,平均每天就有2个。想想就……怎么过来的呢?”

  有一天夜里,都过十二点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发起高烧,这把李书曼急坏了。偏偏屋外又下大雨,实在没办法,她只能把自己的衣服披到娃娃身上,抱着他打了一辆车赶到医院。验血、验尿、打针,小男孩一晚上都缩在李阿姨怀里。

  回来后,李书曼把孩子放到自己屋里,隔一会儿就摸他的头,看有没有退烧,一夜都没睡好,“如果你给他耽搁了,引起其他并发症或者后遗症,我们心里会很内疚,不好交差。”

  “她们其实挺累的,基本上一天24小时陪着我们,连家人都没去陪。”彭豪说,有时阿姨的孩子会被送到家园和妈妈玩一会儿,然后只能哭着被带走,“看着挺心疼的”。

  刚来的那段时间,李书曼的儿子正在读初三,即将中考,但她回家的时间寥寥无几,总担心青春期的儿子缺少管束,在外面学坏,所以每天晚上都给儿子打电话,“交流一下”。一开始她很难适应这样的工作,也考虑过离开,但总想着做完这学期,等娃娃们放假了再说。慢慢地,她又觉得相处下来,跟娃娃们的感情越来越好,最后就舍不得离开了。

  

  “孩子可以爱,但不能惯”

  八人一间的宿舍收拾得整洁干净。床头的被子叠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平整的床单鲜少出现褶皱,窗台上的杯具朝向一致,地面不能脏,垃圾每天扔,出家门必须报备......安康家园的每个人都知道,这里实行着半军事化的管理。

  “孩子可以爱,但不能惯。普通人家的孩子有父母,不说再为你遮风挡雨,但他在后边能推着,或者在边上能为你打气。咱们孩子面对风雨是360度无死角,都得自己扛。而且说实在的,他们羽翼未丰,哪怕是大学毕业,离开时也还比较稚嫩。”园长胡源忠说。

  他在孩子们的眼中是一个“严厉的爸爸”。当过兵的他,脸上总挂着严肃的神情。男孩只要在外跟人打架,不管什么原因,他都要先批评教育。周末一到,女孩子三五成群出去玩,要是碰上老问她们“作业写了没”的胡园长,脸上的欢笑马上消失。孩子们挺怕他的,在“胡爸爸”面前免不了要规行矩步。

  严格管教之中夹杂着摩擦和冲突,尤其在面对叛逆期孩子时,安康妈妈常被气哭。

  现在回想起来,彭豪觉得读职高的那三年,是自己最叛逆的时候。每天总想着玩,上课不认真,晚上也不好好休息,宿舍几个男生躺下后总爱聊到三更半夜。照顾他们的李书曼唠叨起来,他们觉得烦,不爱听,有时候还会杠上几句。火气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句“关你什么事?你管我干什么?”就随口砸了过去。

  过后冷静下来,彭豪又后悔了,他知道阿姨肯定会伤心。但这个犯错的男孩儿又拉不下面子去道歉,只能在阿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在旁边插一两句嘴,“让她知道我做错了”。

  “我们就是要给他家的感觉,家人之间要互相包容理解,但也要有规矩,犯了错就得批评教育,这些都要有。”李书曼说。

  

  少年出走

  时间在这座院子里留下不少印记。十年间,白色的墙壁开始泛黄,新建家园时刚栽下的树苗已高至两层楼,安康妈妈的头上也藏了白发,孩子们逐渐拔高,一拨接着一拨离开家门,到墙外的天地刻画自己的人生轨迹。

  在安康家园生活了六年,彭豪想去看外面的世界。2014年,17岁的他刚从职业高中毕业就打算出去“拼一下,把自己养活,不再给家园和家人增添负担”。

  他从小就在父母的呵护下生长,地震后又有安康妈妈的照顾,突然要出去自力更生,李书曼总放心不下。更何况这是一个脾气火爆、看到伙伴被欺负就能干架的少年。出发前,李书曼一直叮嘱他:“刚出去肯定会吃亏,要学会忍”,“在外面做事要认真,把一件事做好了才叫把事做了”。四年前,他把这些话打包进行李袋,拉出了家园。

  现实世界跟想象的相差甚远。车间的流水线上,彭豪的工作只有一个——往汽车里加水箱。他从早忙到晚,十个小时一直重复这个动作,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不到两个月,他觉得“很烦恼,这样下去没有意义”。

  受委屈时,彭豪特别想给李书曼打电话,但有时还是放弃了——怕她白操心。等到阿姨打过来,问工作怎么样时,彭豪却笑嘻嘻回复:“还挺好的,很习惯。”

  拿了第一份工资,960块,他骑着电瓶车跑回安康家园,要请李书曼吃饭。“她照顾你那么久,赚了钱还是要回去看一下,不管是多少钱。”那天阿姨很高兴,还没吃完饭,就把账结了,“她觉得我们刚出来也挺不容易的。”

  那一天,彭豪烟不离手,一根接着一根,李书曼还跟以前一样唠叨他:“我说你少吃点烟,你这么年轻,等你活到七八十岁,烟龄都几十年,好吓人。”

  后来,彭豪换了手机号码,有段时间没联系李阿姨。其他离开家园的孩子,由于各种原因,大多数人也没能和安康妈妈联系。太久没收到消息,李书曼会想:“娃娃们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她心理还是担心:“这些孩子家里是没有人给他出建议的,也没人去问他在外面工作如何,各方面如何,没得人去关心他,最怕他们走上歧途。”

  “每一个人都是我的骄傲”

  最近,李书曼和彭豪联系上。让她感到意外又欣慰的是,汽车厂的工作,彭豪一直做到现在。他已经是一个车间管理员,月收入有五六千元,“我说阿姨觉得你能坚持四年挺不错的,给你个赞。”

  21岁的彭豪已经谈了一个女朋友,两个人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以前“月光”的他,如今开始省吃俭用,想尽快攒钱,好买房买车。

  十年来,624名离开家园的孩子,有282人步入大学校园,342人从职高毕业或直接就业。这群从地震中走出来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有人参军入伍,有人还是在读研究生,有人当了老师,也有人成了人民警察......每一个人都是园长胡源忠的“骄傲”。

  时间退回2008年10月,成都安康家园正在建设,当时在民政局工作的胡源忠,被派去北京树人·瑞贝学校看望暂时安置在那儿的震后孤困儿童。教学楼的走廊上,他看到教室里站着三个来自重灾区的小女孩,她们正唱着一首歌:“我想有个妈妈,我想有个爸爸......”看到她们还那么小,胡源忠眼角泛光。

  这些年,长大的孩子逐渐离开家园,胡源忠倒也没怎么伤感,“走了一拨,后面还有一拨呢”。但他不知道最后一拨孩子离开时,自己会松一口气,还是感觉不舍,“也许要到那一天我才能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心情。”

 

●  记者:陈锐海 郑重

●  视频制作:张雷、李雪南、潘剑、梁爽、石昊鑫

 
朗 铮
我长大了,想找到当年救我的解放军叔叔,再给他们敬个礼。
“敬礼娃娃”郎铮:希望找到解放军叔叔再拍一次合照
一家人对解放军的感恩,也影响着这位少年。今年四月,郎铮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寻人启事,寻找当年救他的解放军叔叔。郎铮说:“就是想和叔叔们说声谢谢。”

  十年前“5.12”汶川特大地震,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三岁小朋友,向救他的解放军叔叔敬了个军礼,温暖了整个中国。“爸爸是警察,虽然那时还小,但我知道敬礼代表着感激和尊重。”郎铮告诉记者。

  从此,“敬礼娃娃”这个称呼伴随着郎铮一路成长。十年后,郎铮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他说:“我以后会更加努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们是最幸运的一家

郎铮一家

  现在13岁的郎铮,个头已经超过了妈妈,可以和爸爸在篮球场上“对抗”了。走进郎铮的家,电视柜上摆放的“敬礼娃娃”照片把人的记忆一下又拉回了当年的那场灾难。

  “我们是最幸运的一家,可以在那场地震中平安的活下来。”对于现在的生活,郎铮的妈妈吴晓红说,对于历经大难后的平静生活,一家人倍感珍惜。

  生死一瞬,幸福也变得格外珍贵。提到地震发生时的场景,吴晓红说“一辈子都不会忘”。

  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吴晓红摇晃地走向街头,看到远处高大的山体上无数巨石滚滚滑落,人们呼喊着、奔跑着,整个小城就像沸腾了一样。

  “现在想想还历历在目,每个人的表情,山和楼之间的碰撞,全都在眼前。”记忆中这一幕幕仿佛都在告诉着这一家人,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希望娃娃能成才回报社会

512汶川特大大地震“敬礼娃娃”郎铮

  “解放军就是好,不知道用啥子语言表达,是他们救了我们俩。”地震发生时,郎铮的姥姥像往常一样,每天中午都会去幼儿园看看小郎铮,但就在那天,幼儿园却成了重灾区。在校门外的姥姥也受了重伤,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受伤流血的人。

  “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找郎铮。”但没走几步忽然一阵剧痛,姥姥又倒在了人群中,“骨盆碎了。”也不知过了多久,30多个解放军冲进了废墟,“是他们手把手地把我运了出去。”提到这一幕,郎铮的姥姥湿红了眼眶。

  “我和郎铮都是重新活过来的人,就希望娃娃能成才,要不咋回报社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是救命之恩,这是老人家的“执着”。

  带着父母和祖辈的殷切期望,郎铮的学习成绩也没让家人失望。喜欢读书、热爱体育的郎铮,曾经两次获得绵阳市乒乓球比赛第五,参加的足球队在四川省排名第一。

  这个曾经被总理慰问过的小孩仿佛带着“光环”长大,但郎铮始终强调“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妈妈吴晓红告诉记者,原来的老师都有这个苦恼,怕教不好这个“光环”少年,但时间一长,老师和同学们都了解了郎铮,知道他是个阳光、懂事、乖巧的孩子,都喜欢和他相处。

  找全当年的解放军 希望再拍一次合照

郎铮的书桌,他喜欢读历史和生物,长大想成为生物学家。

  一家人对解放军的感恩,也影响着这位少年。今年四月,郎铮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寻人启事,寻找当年救他的解放军叔叔。郎铮说:“就是想和叔叔们说声谢谢。”

  相比于儿子的直接,妈妈吴晓红还有一个想法,“如果全部都找的话,希望能再拍一张合照。”她说,十年前,在北川是他们救了儿子的命,十年过去了,如果还能找到这些解放军,希望能在新北川拍一张合照,因为那是新生活开始的地方,希望通过照片定格住幸福。“还希望有更多的十年,让每一张照片都成为一个纪念。”

  “找到所有的解放军叔叔。” 郎铮说也想再照一次合照。这是十年后,一位从废墟中救出来的少年的心愿。

  尽管还有着“敬礼娃娃”的头衔,但少年终要长大。

  郎铮说,自己和所有中学生一样,喜欢和同学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有时候好像因为这个称呼,郎铮更要低调谦虚地做人做事。”对于郎铮的成长,妈妈吴晓红都看在眼里。

 

记者:梁爽 

视频:张雷 李雪南 潘剑 石昊鑫 郑重 陈锐海 荆宇琦

王 亮
他们之所以成为真正的勇士,只不过是没有被困难击倒罢了。
我们不曾忘记 也没有停止前行
十年间,我们不曾忘记,也没有停止前行。“作为一名记者,我没有给予他们什么,而是他们给了我源源不断的滋养。”
 
  2008年5月12日四川省汶川县发生里氏8.0级特大地震,严重破坏地区超过10万平方千米,一时间山崩地裂、生灵涂炭,灾区人民生死未卜。地震发生后,央广军事记者王亮第一时间赶赴灾区,他是第一个随救援部队进入震中汶川映秀镇采访的记者,并在5月14号发出了全世界第一条来自震中的消息,被听众誉为从震中传出的“生命的电波”。

  十年前,王亮28岁。他说,在灾区采访的17个日日夜夜,他几乎走遍了震中最危险的地段:汶川、北川、青川、绵竹、什邡、彭州、安县、都江堰……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不能从当时的情境中走出来,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里。直到玉树地震他在采访中看到救活了4个人,心里的这块石头才有了松动。

  十年间,我们不曾忘记,也没有停止前行。“作为一名记者,我没有给予他们什么,而是他们给了我源源不断的滋养。”

  有一种不屈叫北川

  5.12汶川特大地震,让世界知道了原本无名的小城北川。如今,老北川地震遗址仍在向世人讲述着逝者的悲伤,不远处拔地而起的新北川县城也在展现着生者的顽强,虽然艰难,但也势不可挡。

  “地震过后,我还和那里的人保持着联系。”那是北川受灾后的第一个冬天,王亮踏上了重返北川的路。

  一处处正在建造的房屋,无不显现着,这里可能是中国最大最繁忙的一处工地。为了了解灾后重建情况,王亮采访了北川县擂鼓镇副书记杜才云。白天,杜才云干练的指挥大家分发过冬物资,夜晚,这位外表坚强的羌族汉子也在承受着他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伤痛。

  “老弟,你知道这个冬天北川什么最好卖吗?白酒!因为北川人身上冷啊,喝酒暖暖身子;因为北川人心里愁啊,借酒浇愁……”那个晚上,北川入冬以来最冷的夜晚,杜云才对王亮说出了压抑许久的心里话。

  他说到了对自己身体的担忧,地震之后几乎每天都是借着酒精的麻醉睡去,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他说到了工作的压力,百废待兴,从头干起,作为基层干部,需要他做的太多了;他说到了对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基层干部的精神状态的忧虑,心里的一根弦一直绷着,绷得太紧了,再不调整怕有断掉的那一天;他还说到了对北川、对擂鼓、对自己未来的憧憬,他说他想尽快重组一个家庭,不会更多考虑对方的条件,只要懂得彼此珍惜……

  “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坚强,另一条是脆弱。我只有选择坚强。”夜已深,杜才云的眼中泛着泪花,但泪水始终没有滑落。

  回到北川的那一年,王亮看到地震留下的座座废墟仍在,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已经从垮塌的房屋下、崩裂的石缝中生了出来。

  采访中,一位北川人写的诗至今让王亮印象至深:房屋垮塌还有方砖,站起来朗朗好汉,双手折断还有脚板,有一种不屈叫北川!

  王亮通过随身携带的海事卫星电话接通中国之声直播间,这是新闻媒体从震中发出的第一个声音(照片由王亮提供)

  来自震中的信号,意味着生命的救援

  20多公里,一边是北川新县城,另一边是老北川地震遗址。“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这就是如今真实的北川,一股力量正拽着它急不可待地奔向未来,另一种情绪却又把它扯回过去,难以挣脱。”

  灾区人民身处困境的同时,牵动亿万人心“作为军事记者,我需要进入震中,把灾区的声音传向外界。”2008年5月14日,成都军区抗震前指决定增援先遣部队,再派300名官兵沿同样路线向映秀出发,王亮成为其中一员。

  那时,脚下走的已经不是路。王亮回忆,当时自己随着部队先冲锋舟水路开进,然后再徒步行军进入震中汶川映秀镇。一路上,战士们踩在刚刚因地震掉落下来的巨石上,一旦松动,上面的人就可能从几十米甚至上百米深的悬崖跌下,葬身湍急的岷江。余震不断、塌方不断、泥石流不断……身背救灾物资的战士们就是在这样“杀出”一条血路来。

  5月14日下午1点47分,在震后将满48小时的时候,终于从震中传了一线报道。王亮通过随身携带的海事卫星电话连通中国之声直播间,映秀镇的灾情、部队展开救援以及数百名危重伤员急需转运的消息做了及时报道,这也是全球媒体从震中发出的第一声

  正是由于王亮在前方的访报道,使得灾情可以顺畅地传递到后方救灾指挥部,为指挥部部署救援力量提供参考。

  “不到两个小时,一阵隆隆声,就在两山之间的峡谷中,直升机朝我们飞了过来,所有人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那个时候直升机就是生命之舟。”回忆起这段救援,王亮仍记忆犹新。他说,事后从一位救援指挥将领写回忆录中得知正是因为自己第一时间将震中的信息传出去,都江堰的前指接到了派直升机抢运伤员的请求,向汶川、茂县、澧县增派100架次直升机,使得重伤员连夜转运到成都进行抢救。

  一条及时的直播报道,200多个伤员得救了。王亮谈到,这件事让他感触颇深。地震发生时,尤其作为广播媒体,将信息孤岛中的信息第一时间传达出去,这远不是一条来自震中的信号这么简单,它还意味着生命的救援。

  王亮随救援部队挺进映秀,战士们在飞落的乱石间行走(照片由王亮提供)

  重访:他们不是勇士 只是没有被生活击倒

  2018年5月7日,王亮重回汶川。他说,这是自己第六次来到北川,但也是第一次走进新北川。

  “这里就像北欧小镇。”这是王亮对新县城的第一印象,道路宽阔,环境整洁,房子全都整整齐齐的马在路边,高低有秩。

  到新北川的第一天,王亮就联系到了当年在地震中采访过的孙莉大姐。“几年前她给人感觉是紧绷的,现在感觉整个人松弛多了。”5.12汶川地震中孙莉失去了父母在内的十几个亲人,当初一直说要带父母出去旅游,因为工作忙,这个想法也将永远成为遗憾。也正是因为这个,孙莉在北川开了一家旅行社,她说要用这种方式纪念父母。

  如今的孙莉经营着旅行社,也剪了短发,换上了隐形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比几年前要干练很多。孙莉说:“自己现在每天都健身,日子感觉安心了很多,不像原来那么慌了。”

  五年前的北川,山坡上还可以看到因地震造成的道道伤痕,如今,十年时间,王亮感慨大自然的修复能力,郁郁葱葱的上坡上植被成荫。“十年,新北川一片生机,这不仅是自然的力量,也是人的生命力。”

  王亮曾在一组重返灾区的采访札记中写到:十年光景,似乎足以忘记一座城市的毁灭,一个民族的磨难,数十万人的死亡。然而,在劫难面前,没有人能当看客,也没有人能隔岸观火。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你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世者已去,生者坚强。他说采访中遇到的人和事给予了他太多的生活启迪。

  “面对灾难,他们不是勇士,也有过彷徨、困惑、甚至想放弃,但之所以能够走出困境,就是没有被生活击倒罢了。”王亮说,这种坚韧,这种对生活的坚强态度,对于自己是成长,也是恩泽。

 

● 记者:梁爽

制作:张雷 李雪南 潘剑 石昊鑫 郑重 陈锐海 荆宇琦

邹 红
当年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成了准妈妈,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老北川中学幸存学生:人活着 就要开心过好每一天
十年后,已经25岁的她即将成为一个妈妈,预产期就在5.12前后。她说,十年前我得到了重生,十年后也将是我宝宝的新生。

  十年前5.12汶川特大地震,邹红被埋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之中近70个小时后被救生还;十年后,已经25岁的她即将成为一个妈妈,预产期就在5.12前后。她说,十年前我得到了重生,十年后也将是我宝宝的新生。

  废墟之下的70个小时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汶川、北川等地发生里氏8级特大地震,严重破坏地区超过10万平方千米,绵阳市北川县的北川中学就是当时受灾最严重的地点之一。学校的2800多名师生里有上千人遇难。除了一栋老教学楼,校舍全部倒塌损毁。

  地震发生时,邹红15岁,在北川中学念初二。那天下午,学校里跟往常一样正上着课,突然大地剧烈晃动起来。

  “当时我们在一楼,压根都不知道有地震这回事。那时候我们学校在修体育场,我就以为是重卡车经过教学楼而引起的震动,所以没反应过来。”邹红说,晃动越来越激烈,一个同学大声喊:“地震了!”班里60多人一下子就往外跑。

  “就那么十几秒,怎么可能跑得过来。”突然间,前面的墙倒了下来,天花板往下塌,座位在教室中间的邹红,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她被埋在废墟之下了。

  所幸,课桌椅为她挡住倒下的墙,给她和几个同学留下一点生存的空间。“当时我就感觉晕晕的,什么也不知道,完全懵了。”邹红说,等脑子逐渐清醒之后,趴在地上的她听到外面机器运作和救援人员说话的声音,这才感觉到有希望被救出去。黑暗中,她一直在祈祷,希望有人发现他们。

  这个过程中,余震频发,头上的东西一点点往下压,邹红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的声音逐渐变小,她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口干舌燥的她只能静静等待。

  将近70个小时后,这个沉寂的角落终于等来救援的声音。救援人员挖出了一个洞,把邹红和同学们救了出来,送往医院,所幸的她只受了点皮外伤。

  “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邹红在北川开的小店

  十年过去了,邹红已经长大成人,也结了婚。25岁的她,身体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生命。预计今年5月中旬,这个孩子就会诞生。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生命的延续。

  如今,北川已经在老县城20公里以南的永昌镇建立新县城。原先生活在老城的幸存者,大多也搬到新镇上生活,但邹红依旧留在老城。

  她和妈妈在老县城地震遗址入口处,开了一家餐馆。父亲和丈夫外出打工,邹红平时就和母亲留在家里,经营着这家饭店,“其实地震之后,这里进行了重建,环境挺好的,我们的房子也是新修加固的,我还是很愿意留在这儿。”

  邹红家门前不远处就是原北川中学的遗址。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小山包,上面长满了青草,两颗泡桐树稳稳地立在其中。邹红告诉记者,地震后不久,她从医院回到老县城,经过家门前的北川中学时,满目疮痍,“看了特别伤心”,她不知道废墟之下,埋了多少自己的校友。

  此后,她离开过北川一段时间。任何有关地震的事,不管是录像还是图片,她都尽力避开,有好几年都没接触过。有时夜里稍微有点震动,她还是会被吓醒,起来后一直喊妈妈。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她和其他灾区的其他孩子一起到过北京,跟心理医生聊天,到著名景点散散心,做了一系列的心理干预,才一点一滴恢复过来。

  如今和邹红交谈,已经很难从她身上看到地震留下的影子。曾经逃离的她,已经回到老县城,跟着家人生活在一起,每天就忙着餐馆里的活计。她很爱笑,性格也很开朗,谈起十年前那场灾难时,也不再避讳,好像就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感觉人不要活在痛苦中。我就喜欢开朗的那种,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这是我最希望的。”邹红说,她现在最期待的,就是孩子的出生。

 

记者:陈锐海 梁爽

视频:张雷 李雪南 潘剑 石昊鑫 郑重 陈锐海 荆宇琦

范晓林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当国家需要我的时候,义不容辞。
救援 我们时刻准备着
“消防员来了。”范晓林知道,废墟中,人们看到他们橘红色的战斗服就是看到了生命的颜色。

  “那种危难时刻,就想去更多的地方救更多的人。”十年前,范晓林口中的危难时刻造成了四川、甘肃、陕西等10个省区市约50万平方公里的受灾面积,超8万人遇难,而以范晓林为代表的救援团队则是灾难中人们生的希望。

  5.12汶川特大地震发生时,范晓林时任四川省绵竹市消防中队指导员,“虽然从事消防工作,但那时还没有太多的地震救援经验。”一阵剧烈地摇晃,顷刻间山河破碎,到处都是呼喊的声音,范晓林带着战友连续转战绵竹城区二十余处垮塌现场

  “消防员来了。”范晓林知道,废墟中,人们看到他们橘红色的战斗服就是看到了生命的颜色。

  奔赴现场 寻找生命的缝隙

  范晓林回忆,那时一所幼儿园垮塌严重,原本二层小楼只剩下楼顶的预制板,楼体结构完全看不出来。消防员们每搬开一处砖瓦,里面的情形都让大家心痛不已。三五个小朋友横七竖八的埋在一起,脸上、身上都是血,有的还有微弱的意识,有的已经分辨不出模样。

  “场面太,他们还是孩子。”当时已有十多年救援经验的范晓林,记忆中也有更加惨烈的画面,但看到这些稚嫩的脸庞,身上压着上千斤水泥混凝土,身边还散乱着书本和文具。“心太疼。”

  “叔叔,救救我。”至今,范晓林都记着那个从废墟中传出来的微弱的呼救声。借着灯光,范晓林看到倾斜的预制板和大梁搭垒的缝隙里有一只小手在动,一个小女孩被压在废墟中惊慌无助。为了避免造成二次伤害,战士们只能徒手不停地挖着沙石、碎片,顾不上磨破的手指,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赶快救人。”

  顺着缝隙,范晓林把手伸进废墟,紧紧握着小女孩的手,女孩的手很凉很小,还有一些无力。看着哭红了脸蛋的小姑娘,他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她感受到安全。尝试着背顶、肩扛,范晓林用自己的身体为小女孩撑起垮塌下来的预制板。

  就在余震再次袭来的惊险瞬间,范晓林用一根钢撬微微顶起预制板,缝隙间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小女孩将她救了出来。

   就这样,所有战士们都扑向废墟寻找生命的痕迹,“这有人”“这也有人”......30多个小时过去了,范晓林带领的队伍从坍塌的幼儿园中共救出89名学生和5名老师,其中41名生还。

  凌晨时分,天空下起了雨,给这个破碎的城市又增添了几分伤痛。空气中弥漫着阴霾和恐惧,生与死就在救援的过程中上演着。

  丝丝阴雨中救援一刻也没有停止。范晓林知道,废墟里是生的希望,废墟外是孩子父母的期盼和长久的守候。

  “一心救人,就算把钢钎橇断,脊背压弯,也要把孩子们救出来。”救人是责任,抱着多救人的信念,范晓林在一线抢险救援连续奋战了近60个小时。他说,那个时候不知道累,就是想看到更多活着的人。然而,他在给别人家庭带来希望的同时,自己的家人在哪、是否安全他还不清楚。

  人民需要的时候 义不容辞

  消防支队两公里外,就是范晓林的家。由于地震信号中断,直到震后第三天,他才和家人取得联系。“还好,你们都平安。”这是他对自己的安慰。但提到家人,范晓林脸上还是有一丝愧疚。

  “当时妻子怀孕九个多月,没好好照顾她,想想还挺心酸的。”妻子清楚丈夫职责所在,没有责怪,她明白,危难中有更多的人需要他们的帮助。

  “不仅是我,每个消防官兵,在这种难时刻,想到更多的肯定是别人。”这个更多想到别人的男人,一直坚守在一线抢险救援,在孩子出生后四十多天后才见到第一面。他说,很幸运,虽然和孩子见面“迟到了”,但我的家人都还在身边。

  十年,震后新城早已拔地而起,生活在继续,一切都在平静的日复一日中讲述着活着的意义

  十年间,范晓林一直工作在救援一线。永远走在危险的边缘,保障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他说看到太多的险情,巴蜀大地见证了太多人的悲欢离合,而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

  1995年入伍以来,范晓林在消防战线已有23年时间,面对脚下这片热土,这片生长的地方,他坚定地说:“为每一个老百姓保驾护航,是作为消防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

  出生入死,这就是消防战士。2008年底,范晓林被中组部授予“抗震救灾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成为全国消防部队中获此殊荣的两名消防官兵之一,被公安部荣记个人一等功一次。同时,范晓林还被公安部授予“全国优秀人民警察”荣誉称号,以及荣获“中国骄傲·感动天府”人物等。

  面对荣誉,范晓林说:“我是来自灾区的一名共产党员,更是一名党的战士,人民养育了我,在人民群众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义不容辞。”

 

记者:梁爽

视频:张雷 李雪南 潘剑 石昊鑫 郑重 陈锐海 荆宇琦

 
杨云青
在亲人的墓前,我们保证过要好好走完人生的后半程。
在震后废墟上重组一个家:我们是患难夫妻 更要彼此珍惜
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把两个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家庭都震碎了。杨云青的妻子和刘明玉一生的积蓄,全都埋葬于那场灾难之中。

  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把两个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家庭都震碎了。杨云青的妻子和刘明玉一生的积蓄,全都埋葬于那场灾难之中。

  此后,“愁眉苦脸”的两个人走到一起,决定重拾一砖一瓦,搭建一个新家。十年的时光,白了老两口的发,模糊了他们的眼睛,也暖了震后的生活。回望来时路,杨云青觉得,夫妻俩“都是从阴影中走过来的,结合到一起就要更加珍惜,彼此搀扶着往前走。”

  映秀老家,杨云青(前)和刘明玉(后)

  两顿饭

  看起来谁都不在状态,相亲的餐桌上一片沉默。

  刘明玉至今还记得,两家人第一次见面是在2008年11月12日,地震刚过去半年,但人们心灵的余震似乎仍在持续。

  当时58岁的杨云青就坐在对面,陪他来的是女儿和儿媳。但他面容沧桑,看起来很疲惫,头发好像一夜之间都白了,脸上也没血色。杨云青不怎么说话,似乎有心事。

  刘明玉此前在电视新闻里见过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家在汶川县映秀镇,地震夺走他家十口人,其中就包括他的妻子。地震发生后,他借来一辆吊车,在映秀小学挖出100多人,救出十几个幸存的学生。营救持续了9天9夜,刘明玉“一直在关注他的新闻,挺感人的”。

  两个人能坐在一起,也是机缘巧合。之前她和朋友聊天,提到过杨云青。没想到朋友认识他,知道儿女在给杨云青找一个老伴,也就促成这场相亲。

  那会儿在都江堰的刘明玉想着见见这个“映秀好人”,认识一下也是好的。当时49岁的她早已离异,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了十几年。打拼了大半辈子,她即将退休。儿子白手起家,经营的电脑铺也逐见起色。没想到地震来临时,房子和铺子瞬间被吞噬,一切归零。寄人篱下的她前路未知,终日忧愁。

杨云青在地震中救人的照片

  简单的见面后,双方各自留下联系方式,此后忙于生计,再无交流。

  直到有一天刘明玉外出回家,看到落在家的手机上有几十个对方打来的未接电话,两个人才再次联系上。正当刘明玉为未能接听电话而自责时,杨云青打来最后一通——那一天,他来都江堰办事,想请刘明玉吃顿饭。如果最后一次呼叫没能接通,他就直接回家。

  现在想起来,刘明玉觉得“我们还是有缘分的。”那天两个人一起吃了顿火锅鱼。聊天中,刘明玉才真正了解杨云青。这个震前家中有两台吊车、两栋楼房的“土老肥”,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成了“穷光蛋”,但他还在帮着别人。

  自家的吊车被压毁,他跪着求来一辆,开到小学救娃娃。那些因震致残的孩子,他挖出来后一直给予后续的照顾。政府发来的5000元救助金,当时一无所有的他给家人留下一半,剩下的捐了出去。震后他拒绝别人送来的吊车,换成一辆消防车,捐给应急不便的映秀镇。

  “他对外人都那么好,救那么多人出来,付出那么多,我觉得肯定会对家人好,可以作为后半生的依靠,不是经济上的依靠,而是情感上、关心上、爱护上的。”刘明玉心想。

  一个家

  2008年底,寒冬,刘明玉第一次来到杨云青家。两个人一起到映秀山上的公墓,祭拜杨云青的亡妻。墓地前,杨云青不知如何开口,刘明玉却显得“大方得体”,对他的亡妻说:“袁姐,你安心去吧,现在我来替你照顾好二哥和孩子,你放心吧。”

  这句话让杨云青认定这个“有善良心的女人”。地震后,他感觉整个人就像大病了一场,“一下子什么都没了”,精神状态也不好,还曾差点想不开。儿子和女儿决定给父亲找个伴,“毕竟身边有一个说话的人,有一个陪伴的人,日子要好过些。”

  刘明玉曾向杨云青提出自己的担忧:“我们都一无所有,如果要走到一块,会面临很大的困难。”他的回复是:“没事的,我们共同来面对。”刘明玉觉得“这句话可以,有担当”。

  杨云青夫妇在儿子家

  隔年,两个人“扯了证”,但没举办婚礼。“他的妻子刚走,我觉得搞那些活动不好。而且我们都到这个年纪了,不像年轻人要浪漫,想的都是怎么过日子。”

  婚后,两个人凑了首付,在都江堰买套几十平米的房子住了进去。至此,两个在地震中受创的家庭,开始融合在一起。

  有了子女的支持,又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在重建,刘明玉的精神状态逐渐恢复,她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但杨云青仍会不时被扯回那场灾难。有时他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看到亡妻的照片就会想起她生前的事。

  “她没什么文化,属牛的,是个吃苦耐劳的人。种地、带孩子、看小卖部,整个家都是她一个人在操心。”常年在外打拼的杨云青心疼亡妻。地震当天,她去给小卖部进货,杨云青冒着大雨找了大半天都没找到。隔日,儿子带回来的,是她的遗体。

  这一切刘明玉都看在眼里,她能理解丈夫的不易,“毕竟生活了40年,人突然没了,肯定放不下。”只要得空,她就带着丈夫出去散心、喝茶、跟人聊天,“别纠缠在过去的阴影里,往前看,要不然你走不出来。”在这件事上,杨云青也会顾及到刘明玉的感受。至少在提起亡妻时,他说几句免不了要看一眼妻子,措辞上也比较慎重。

  搀扶着走下去

  刘明玉自小独立,是个干练的女人,“照顾人是没有问题的”。对于丈夫的照料,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走在路上,她发现丈夫的外套被斜肩背包扯歪了,立马上前帮他整理。杨云青有糖尿病,医生提到的忌口食物她全给背下来。近两年杨云青眼睛不好,刘明玉再也不让他开车,网上精选来的老花眼镜分上下两层,上面看远路,下面看报纸。

  但同时她的“脾气也比较火爆,直来直去”,碰上“喜欢自己说了算”的丈夫,免不了要来情绪。这种情况下,刘明玉说着说着声调就高了。杨云青察觉到她生气,就不敢再开腔。他怕心脏不好的妻子一激动起来会受不了。

  四年前,刘明玉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把命给丢了”。当时医院床位紧张,手术一时也没能排上号。64岁的杨云青四处奔波,这才把人推进重症监护室。而他和子女们只能紧张地守在病房外。他至今仍清楚记得,妻子身上的刀口有14公分长。回家后,平时不会做饭的杨云青,照顾起妻子的饮食起居。

 

  刘明玉帮杨云青整理衣服

  “我们慢慢磨合吧,彼此都要互相谦让。要一起走下去,一定要包容对方。我希望整个家庭和谐美满。”刘明玉说,在这个家里,没有“你的孩子,我的孩子”一说,他们都是自己的孩子,不能分彼此。老两口见过不少震后重组家庭因为双方子女的纠纷而一拍两散。

  逢年过节,他们就把子女喊到都江堰的家里聚聚。买了好吃的,杨云青会打电话让都江堰的孩子过来。刘明玉每个月要去两三次映秀,帮继子打理饭店。

  “活着就要向前看,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地震那么大的灾难,我们彼此搀扶着走,慢慢也从阴影中走出来了。看到孩子们很健康,慢慢也成长起来,我觉得生活还是会很好。”刘明玉说。四月的阳光下,她忙着收拾餐厅的桌子,杨云青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屋前的岷江水,奔流向前,昼夜不停。

 

记者:陈锐海 郑重

视频制作:张雷 李雪南 潘剑 梁爽 石昊鑫 荆宇琦

 
陈仕群
当时我们活下来了,现在我们就要好好生活。
震后组建一支舞蹈队:跳出殇城 舞入新生活
对这支平均年龄60岁的舞蹈队来说,跳舞不仅仅是一项娱乐活动。手舞足蹈之间,地震留在心里的创伤,一点一滴被尽量甩出去。

    北川新县城的广场上,16个穿着羌族服装的老太太,在音乐的伴随下舞动起身姿。旁观者很难看出,他们轻盈的舞步背后,是一个个被地震震碎的家庭。而每一张在风中旋转的笑脸,几乎都流淌过伤痛的泪水。  

  对这支平均年龄60岁的舞蹈队来说,跳舞不仅仅是一项娱乐活动。手舞足蹈之间,地震留在心里的创伤,一点一滴被尽量甩出去。十年来,这些老太太每天就这么跳着,跳出了殇城,舞入震后的新生活。

  

  陈仕群(右一)为队员整理服装(郑重 摄)

  被震碎的生活

  76岁的陈仕群年龄最长,她是舞蹈队的“老大姐”。2008年5月12日大地震发生时,住在北川老县城的她,正在家里给准备外出工作的儿子收拾衣物。突然,房子就像摇骰子一样,剧烈摇晃起来。陈仕群还没反应过来,就从三楼被甩了出去。头朝下,脚朝上,着地之后左臂骨碎,整个都昏厥过去。那一年,她66岁。

  在医院醒来后,陈仕群浑身剧痛。她一直在等家人的消息,等来的却是噩耗——女儿已经遇难,小儿子一家三口全被地震吞噬。一想到被埋在幼儿园的孙子才3岁多,陈仕群“整个人都崩溃了,哭得很伤心”。

  在永兴镇的板房过渡的时候,人们精神状态都不好。大家成天待在屋里无所事事,只能思念被地震带走的亲人。狭小的板房里,幸存下来的人不是坐在床头发呆,就是拿着逝者的照片边看边哭,到了饭点也不吃不喝,“好像活不下去的样子”。

  

  震后刚成立的舞蹈队(郑重 摄)

  当时北川老年协会会长找上陈仕群,让这位老县城文艺队队长重组舞蹈队,带大家跳跳舞,分散注意力,“不然成天待在屋里会出大问题”。陈仕群没那个心情,也觉得不合适,“亲人走了才不到一年,你就出来又唱又跳,自己过意不去。”

  对方多次劝说之后,她开始考虑这件事。陈仕群担心一天到晚坐在板房里的老伙伴们,会像曾经的她一样,也想不开。

  此前待在病房里的那段时间,她“怎么也想不通,辛辛苦苦地把孩子一个个都供到大学毕业,生活刚好过就遇到地震,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没了。”要不是孙女及时发现,还哭着求她,陈仕群可能真的就吞下了那瓶安眠药。一想到这些,她答应重组舞蹈队。

  跳进新城

  2009年的春天,永兴镇的板房里,陈仕群一个接着一个串门。吃了闭门羹,又挨了不少气,她好不容易拉出来五六个人,大家却待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有时还一起哭起来,气氛更不好。

  陈仕群带头,自个儿扭起还没恢复的身体,边跳边把大家拉起来舞动,嘴里还唠叨着:“你们成天哭,活着的孩子还得顾着你们,不能去上班,他们的负担不就更重了?”慢慢地,大家也就动了起来,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哪怕说说话,彼此分担一下也好。”陈仕群说。

  这群老太太成天在一块跳舞、说话,有时还盘算着怎么出去演出,才能置办衣服和腰鼓。要是谁家有个困难,大家也坐在一起商量解决的办法,“就不会老去想地震的事”。

  

  北川羊角花舞蹈队(郑重 摄)

  十年来,她们就这么跳着跳着,从临时安置点跳到了新县城,从地震的阴霾跳入的震后的新生活。

  如今她们居住的北川新县城,位于老县城20多公里以南的永昌镇。十年重建之后,镇上已经林立起崭新的高楼,马路干净整洁,商场、电影院、图书馆、博物馆、酒店等基础设施较为齐全。新城之中,依旧有楼盘在建。轰鸣声之下,建筑工地上的机器正在运转,这个常住人口为3万多人的新镇,正换发着生机。

  高楼之下的空地上,或者永昌河畔的小道旁,陈仕群和她的舞蹈队,一天不歇地舞动着。在陈仕群看来,这些年,舞蹈队的人逐渐走出地震的阴影,“你要说完全放下,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看到别人一家子整整齐齐开车出去玩,她就会触景伤情,“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失去的东西已经回不来的,只能往前看。活着的人,你就要好好活。”陈仕群说。

  “遇到这种事情,只能勇敢去面对”

  现在,陈仕群的儿子已经退休,在家里照顾他们老俩口。孙女为了方便照顾家里,选择留在离家近的绵阳市区工作,每天都给她打电话。陈仕群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都快80岁的人了,只要我这些耍得好的朋友家里面平平安安的,我自己的孙儿孙女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我就觉得很满意了。”

  

  北川县城新生广场(郑重 摄)

  地震之后,她发现大家的生活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前她总想着攒点钱,有时儿女买回来一点东西或者拉她出去旅游,陈仕群都觉得没必要,舍不得花钱。这些年,她慢慢放开了,有条件她就出去走走,“好好享受一下,再有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不给儿孙带来麻烦。”

  经历过天灾和生离死别,陈仕群能够感受到,老北川过来的人关系比较和谐,“都是你谦让过来,我谦让过去。你说以前还见着面呢,一地震人就没了,还那么计较干嘛?”

  回看十年前的变故,已过古稀之年的她,说着说着眼眶仍会湿润:“遇到这种事情,只能勇敢地去面对一切,你没有其他办法。”年纪大了,陈仕群再也跳不动了,但依旧陪在这群“老姐妹”的身边,看着她们跳下去。

 

● 记者:陈锐海 郑重

● 视频制作:郑重

 
王 睿
地震给了我伤痛,却也让我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
独腿乒乓女孩王睿:坚强 世界也会对你温柔
2008年,她15岁,在汶川地震中右腿高位截肢;2018年,她成为一名残疾人乒乓球国家队运动员,先后斩获全国残运会、亚锦赛、仁川亚运会冠军。“地震虽然造成伤残,但这也让我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再次谈起那段过往,25岁的王睿语气平和,没有太多排斥。

    2008年,她15岁,汶川地震右腿高位截肢;2018年,她成为一名残疾人乒乓球国家队运动员,先后斩获全国残运会、亚锦赛、仁川亚运会冠军。“地震虽然造成伤残,但这也让我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再次谈起那段过往,25岁的王睿语气平和,没有太多排斥

  4月底,记者见到王睿时,她正在郑州参加全国残疾人乒乓球锦标赛。一身橘红色运动装,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辫,整个人看起来纤瘦干练。几句简短的寒暄,言语间透露着她的简单大方,如果不是右腿明显的机械假肢,很难想到,眼前这个笑容常挂脸上的女孩遭遇过十年前那场灾难。

  

  王睿在全国残疾人乒乓球锦标赛比赛

   一场灾难:失去右腿

  5.12汶川特大地震发生时上初三的王睿和班上40多名同学正在湔氐镇一所中学备战中考。“地震了,快到桌子下”那一刻,王睿的课桌椅位于教室中间,就在刚钻进桌子下面时房子就塌了。

  获救后,王睿的身体因被长时间挤压,造成肾上出血,右腿完全失去了知觉,需要高位截肢。从此,左腿深凹的伤疤,右腿重约六斤的假肢将伴这个女孩一生。

  转眼十年,王睿已经适应了现在的身份。运动场上,她和对手你推我挡,一记扣球,王睿得分。但受身体条件限制,残疾人运动员间的博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烈。王睿的右腿残肢太短,几乎快到大腿根部,即使套上假肢,仍然使不上力。打球时,王睿全身略向左侧倾斜,靠左膝承受全身的重量。

  比赛结束,王睿拉着装有假肢和比赛装备的行李箱走到记者面前,第二名,这次没有发挥好。”还打趣着说“晚上回去教练又要给我们上课了”。转身又和身旁的队友们互相分享着各自比赛的得失,有说有笑,如果不是空空的衣袖、滚动的轮椅,看不出这帮青年有什么不同。

  一路上,不论下楼梯还是上台阶,王睿都没有接受记者的帮助,几句“我可以”表露着这个25岁姑娘的坚强。“感觉在打乒乓球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不是没有用的人。”

  一个目标:当奥运冠军

  “当奥运冠军。”这是问及王睿现在的愿望时,她斩钉截铁地答案。然而当初选择乒乓球,竟是因为“想逃离学校,找个地方躲一下”。

  当年的地震使王睿失去了右腿,很长一段时间,她的世界陷入了灰暗她有过彷徨、沮丧、甚至怀疑,“我还能做什么?”重回校园,但同学们目光和过多的帮助都会刺痛这个敏感的少女,“感觉自己特别自卑,像个‘废人’。”从一个四肢健全的小女孩变成了别人眼中的“残疾人”,那段时间,王睿找不到存在的价值

  乒乓球让王睿找回自信。“打球很辛苦,但也使我快乐,特别在拿到名次之后,越来越有自信。”但对于16岁才开始接触乒乓球的王睿来说,想要取得好成绩,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每天练球8小时以上,由于运动量大,残肢和假肢之间不断地摩擦,破皮流血是常事。

  “那个时候包里总是带上消毒水,方便清理伤口。”她回忆,每次训练结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右腿的伤口,“疼的根本睡不着觉”,王睿轻描淡写的描述着自己的训练经历,她还曾自嘲着说:“本来就没有腿,还这么痛,你说冤不冤。”

  灾难已去,生活仍在继续。这个曾经不爱运动的姑娘,如今已经是一名职业残疾人运动员,并且,她还有一个目标:当奥运冠军。

  王睿坦言,国外选手实力都很强,要想取得好成绩,还得努力训练。如果有一天,站在颁奖台上,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我可能会感恩,那次灾难让我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

  

  王睿在全国残疾人乒乓球锦标赛比赛

   一个信念:坚强 世界也会对你温柔

  “世上还是好人多,只要努力,世界也会对你温柔。”王睿说这是她十年来对生活的感悟,感谢解放军战士的及时赶到,把我从废墟中救了出来;感谢爱心人士帮助做的假肢,让我重新站了起来;感谢教练的悉心教导,帮我翻开了人生新的一页。

  说,自己是幸运的。

  当年救援部队来的很快,周围的同学一个个被救出去,因为自己被埋废墟中间,头顶还有两块大石板,如果用挖土机直接铲会有坍塌的危险,最后解放军还是顶着危险进入废墟,救了我。那时候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

  在医院,王睿截去了右腿,但也在这里,她学会了坚强。“沮丧过后还是要生活。”她说,庆幸自己遇到了乒乓球教练,使她走出了阴霾,开始了新的世界。

  十年前,那场灾难没有将这个小姑娘击倒,而是让她找到了生活的另一面。

  十年后,小姑娘长大成人,并发挥着自己的价值。

  回到赛场,王睿的机械右腿始终支撑着她的平衡和运动,这就是最真实的王睿,一股力量正拽着她急不可待的奔向未来,挥拍向前,另一种记忆也在回溯着当年的一幕幕。

  现在,站在乒乓球台前挥汗如雨的她和所有人一样,有自己的追求和目标。

记者:梁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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